2028.4/22 超空間

逃生艙內的四面牆壁回復了原有的樣子，但在『透明化』被關掉之前的那一瞬間，強尼看到了一眼奇異的景象，七彩絢麗的顏色以詭異的形狀填滿整個太空，就像擴大版的極光。強尼低頭看著地板，心中有個相當切確的想法：他正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這時三個人都沒有說話，湯米席地而坐，『坐下吧，各位。』湯米說，強尼和吉娜緩緩地在他旁邊坐下。這形成了一個極不搭調的畫面：太空船中，穿太空衣的一對男女和一個穿純黑袍的怪人，盤腿而坐，互相瞪視。



『媽的（Holy），』吉娜重複剛剛的話，從太空衣夾層中掏出一包菸和打火機，點燃之後深深吸了一口。『他媽的（Holy Shit）。』在太空，沒人能抽菸，「你怎麼弄到的呢，吉娜？」接著強尼想到外頭的景象，「長官，嚴格說起來，我們不在任何地方。」強尼微微一笑。



『我不常罵髒話，』吉娜率先打破了沉默，『菸也戒了，上次我抽菸是在──』



『麥克的葬禮。』強尼的眼前浮現當時的林肯紀念公園，和那個神父的詭異腔調。那個神父總是把麥克唸成麥庫，強尼很好奇那個神父會怎麼唸他的名字，珍妮（Jenny）？



『我很抱歉。』吉娜面有難色地說，但隨即又回復那拙拙逼人的神態，轉向那個叫湯米的黑髮男子。『你可以解釋了嗎？』



＊



『宇宙間有個平衡時空秩序的東西，我們稱之為「清掃者」，它們嚴格說來不算你們現在所謂的「生命」，四十七世紀時，生命的定義和二十一世紀有很大的差別。我不想費時解釋，因為我們必須分秒必爭……你們不妨將宇宙想像成一個橫放的瓶子，裡面裝滿了水。這些水就是「清掃者」，不同於水的是，它們之中存在著機制，或你可以說它們就是機制。』



強尼想到了那個墨西哥研究生的說法。



『它們到處都是，並將自己偽裝成其他的物質，沒有東西可以找出它們的機制源自於何處，或依據什麼。它們在你的光速傳送器裡面、你的物箱（monobako）裡面，甚至你的大腦裡面──』



『什麼是物箱？』強尼問。



湯米停頓了一下後，微笑說：『既神奇又重要的東西，但現在不重要。』



『反正……先回到那個水瓶，如果你在水瓶內壁刮出一道小縫隙，水會滲進去對吧？因為有地心引力和壓力的牽引。「清掃者」也是一樣，被某種至高無上的決定性力量牽引。等到哪裡出現了裂縫，它們就瞬間集合成巨大的太空漂浮物，然後塞住裂縫。』



強尼想起去年九月當那個宇宙漂浮物首次在NASA的衛星照片中出現時，署長有個特別但溫和的說法，強尼一點也想不起來。總之，它的茁壯速度超越了所有科學家的預期，讓原本媒體口中的『神祕太空垃圾』轉變成『外星不明物體』，再轉變成『外星幽浮』。NASA方面也沒有刻意指正，但也沒有出面證實，因為NASA對這真的一點頭緒都沒有，於是他們行動了──派遣一名年輕的探員，該探員在休息室和一名叫卡瑪拉的觀測員提到他希望可以接下一份比較有趣的任務，說的時候還眨眨眼。所以他希望可以讓她大吃ㄧ驚，所以他主動申請這份任務。強尼曾認為今天會是他這輩子最美好的一天，很明顯的，現在這可能是人類歷史上最瘋狂的一天。他大口吸氣，吐氣，即使沒戴頭盔，這聲音依然像極了黑武士的呼吸聲。



『就像血小板那樣？』吉娜問。



『類似吧，』湯米停頓了一下，『但是這裡的血小板會把太陽系中的一切從宇宙中抹去。』



『那不好笑。』強尼說，接著一個特別的想法在他腦中浮現。『但我很希望你在搞笑……湯米……湯米？』



『怎樣？』



『湯米是你的真名嗎？』



『為什麼那麼問？』湯米看起來似乎有點驚訝。



『呃，你知道的……電影都這樣演的。』強尼感到一陣暈眩，他沒有突然發瘋亂叫，接著口吐白沫死在這艘逃生艇上真是奇蹟。『你一定覺得我瘋了。』



『其實，湯米的確不是我的真名。』湯米說，『但歐諾（Ono，又譯小野）倒是真的。』



『你知道小野洋子（Yoko Ono）嗎？』吉娜眼睛發亮，好像在一個老舊、陌生的相簿中看到一個熟人的身影。吉娜˙瑪格麗特，音樂界的女神。麥克曾跟他提過吉娜可以用嘴巴彈吉他，不過他說的時候把燈罩戴在頭上，並喝著第四瓶海尼根。他喝醉酒的時候總是語無倫次、並用有趣的眼神盯著地面。強尼總覺得自己似乎還有很多關於麥克的事沒搞懂，他還沒搞懂麥克，而令人難過的是，他是他唯一的弟弟。



湯米瞇起了眼睛，搖搖頭。『她是誰？』



『算了，那不重要。』吉娜對強尼眨眨眼，強尼笑了出來，不是因為小野洋子，而是他們竟然能在這樣的情況下講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吉娜也笑了，她的笑很美，他一點都不難想像麥克是怎麼愛上她的。『你講到哪了？』



『清掃者會抹去太陽系中的一切，』湯米繼續說，『銀河秩序維繫議會沒有辦法幫助我們，清掃者屬於更高階層的管轄範圍，而只有太陽系擁有足以抗衡高階層的力量……你們不懂對吧？』



強尼和吉娜瞪大眼睛看著他，『階……層？』強尼問。



『銀河秩序維繫議會？』吉娜不可置信地問。



湯米陷入沉思，接著說：『只有太陽系的生物才會使用真力。這你們懂吧？』強尼徹底糊塗了，而且他有預感，這會讓整件事變得更糟。『真力和通力啊，我的資料顯示這在二十一世紀已經是普及常識了。』



強尼試著整理他的每一句話，即使不懂，他仍可以大概理出個頭緒。銀河秩序維繫議會應該是某種類似聯合國的組織。另外，他也知道清掃者不是外星人，而是某種末日般的自然現象。銀河秩序維繫議會當然沒辦法應付這種鳥事，天曉得，搞不好瓦肯星人在議會因不滿地球人的高關稅，打壓地球人的發言權……管他的，這世界已經瘋一半了，乾脆大家全去演《星艦迷航記》好了。



「冷靜！強尼。」他腦中浮現了一句話，很像他媽媽的口氣，也有點像賽特拉指揮官。



他深吸了一口氣，再吐氣。無論如何，這個叫湯米的人是求救的人，假設未來的資訊傳輸發達的可怕，他們當然可以知道二Ｏ二九年有個死了哥哥的左撇子取得了關於清掃者的資料，但是……



要是湯米沒來的話呢？



強尼覺得他會死在那裡，所以人類歷史上沒有記載關於清掃者的資料，只有記載強尼˙史卡夫（一名英勇、不幸殉死的年輕太空人）曾闖入他們的地盤，然後他們推測……這個強尼或許擷取到資料了，不，就算沒有也可以『讓』他擷取，因為他們有時光機和最新科技。他們可以回到過去救這個人，讓他拿到資料。



「噢，他們當然會來救你。」那個聲音繼續說道，「他們來救你到未來，是為了你擷取器裡面的資料，事情很簡單不是嗎？（It is easy, isn't it?）」



『事情很簡單不是嗎？（It is easy, isn't it?）』是他媽媽最愛的口頭禪，但總是充滿著諷刺的口氣，強尼告訴他他以後打算當太空人的時候，她就是這樣回應他的。他愛他的媽媽，但討厭她這種憤世嫉俗的口氣。世界很弔詭，不是嗎？當你說你的夢想是太空人的時候，沒有人有意見，但當你說你打算當太空人的時候，他們就有了不一樣的回應。



「冷靜！強尼。」這太像他媽媽會說的話了，強尼嘆了口氣。接著他問，『湯米，你要我們做什麼？』



『你們必須和我一起回四六五一年。』



『為什麼選上我們？』



『你，強尼˙史卡夫，人類歷史上唯一擷取到清掃者資訊的人。』湯米指了指強尼手上的資訊擷取器。



『那為什麼還把我拉上來？』強尼問，『你大可不要理我，我只是個幾千年前死掉的人──』



『「道」不允許我這麼做，』湯米回答，『就只是這麼簡單。』



『你也可以把我送回達拉斯市，但你沒有，』強尼望入湯米堅定的眼睛中，『你一定有你的用意。』



湯米沒有說話。



『如果你要和我們合作，你就要得到我們的信任，』強尼說，『我信你，你信我。聽起來還不賴，哼？』



湯米似乎想說什麼，但逃生艇內的動力突然消失了，原本艙內的嗡嗡聲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備用發電機微弱的運轉聲。吉娜相當清楚那是什麼狀況，『有東西切斷了動力來源，還摧毀了備用發電機。』



『是清掃者。』湯米說，『他們一定是隨著爆炸進來的。』



『他們要做什麼？』強尼問。



『讓這艘船解體，』湯米回答，『然後我們會困在超空間，直到戒指沒電或我們餓死──看哪個先發生，接著我們就會永遠停滯在這個時間。但是──』



『爛行程。』吉娜說。



湯米瞬間移動到駕駛座──強尼可以用五十塊賭，他根本沒碰光束傳送器──接著把戒指拿下來，插入控制台上的某個孔中。湯米閉上眼睛，雙手平行、放鬆，開始喃喃自語一些像是印地安語的話。



整個逃生艇開始搖晃，強尼和吉娜衝向駕駛座，此時雖然沒有警察，但他們仍不約而同地扣上安全帶，『他在做什麼？』強尼大喊。



吉娜沒有說話，呆呆地看著這一幕。逃生艇搖晃得越來越厲害，強尼想起他在加州時坐的地震車，「震度十級，」強尼心想，手用力地抓著旁邊的橫桿，抓的比第一次坐飛機和太空船還用力。「約相當於不明液體發瘋地攻擊穿梭時空的逃生艇的震度。」



『噢，天啊。』吉娜低喃，強尼注意到救生艇的動力隨著湯米的咒語起伏不定，那種打擾了他幾乎五個月的嗡嗡聲，現在聽起來就像某種大膽音樂家的作品……但仍稱不上悅耳。



接下來的聲音就糟糕透頂了，逃生艇警鈴開始發出刺耳的嗶嗶聲，強尼只在電影和最慘的噩夢裡聽過這個聲音，那聲音代表有東西出了大問題，而那將會導致這艘船的毀滅。不過在警鈴聲和起伏嗡嗡聲外，強尼赫然聽見有什麼聲音夾雜其中，起初他以為是什麼零件脫落了，接著強尼回頭看。



他的資訊擷取器正隨著震動移動，滑到這，滑到那。



強尼正在考慮是不是要在亂流中去撿時，擷取器滑到了他的座位旁，他立刻盡可能地伸出他的左手，但擷取器的飄離速度超越了他的左手。此時吉娜轉了過來，她看了看全速滑向出入口的擷取器，然後抽出她的光束傳送器，連座標都沒設定，就直接對擷取器進行光移。擷取器瞬間消失，然後又瞬間出現在吉娜白皙的左手。



『謝了。』強尼看著吉娜微微一笑。



當吉娜正想回答什麼時，逃生艇的亂流變成了急速的下降。



他們正在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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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還挺長的，如果你看到這裡，代表你成功看完這長到爆的一段了，我會非常非常感謝你（如果可以繼續看下去，我會更感謝你）。當然，如果你是直接拉下來的，就另當別論。另外我不大喜歡這篇的對話，感覺就是不對勁，希望其他部分有彌補這份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