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眼神能殺人》：3726

　　亞倫・吉恩茲站在文德路的關山便當店前面，現在是十一點十九分，店內只有三名客人，但即便如此顧店的中年店員並沒有將他的目光越過透明的玻璃牆落在這個老邁的飛行員身上。台北的六月如往常一樣炎熱，亞倫在還沒走出校門口就開始流汗。 

　　我們約在關山便當店前面，我先走，五分鐘後再換你。不要直接走樓梯。 

　　而是一路在五樓走走廊走到離大門最近的樓梯，亞倫在心裡默想。因為他要直接走剛剛那個地方旁邊的樓梯。 

　　原先混亂的事情一一在亞倫心中理出頭緒，而過去幾十年來將當初那個發生意外的王牌飛行員仔細藏匿起來的那個湛藍色城堡也逐漸崩解。那個飛行員回來了，也就是亞倫・吉恩茲，他把他藏得太久了，以至於他長久以來都把亞倫・吉恩茲當作另一個人來看。

　　但當然，他很清楚亞倫・吉恩茲不是任何其他的人。他知道他就是他，就如同他知道星期六之後是星期天一樣千真萬確。亞倫・吉恩茲是他多年來的模糊影子，跟著他搭捷運、進辦公室、上床睡覺。亞倫・吉恩茲累積的飛行時數3726始終烙印在他腦中深處，並出現在各種地方。他的銀行帳戶密碼是3726372637、他的YouTube、MSN、Yahoo甚至小番薯的帳號全部都是andy3726。他會刻意挑十八號的置物櫃，因為3726這四個數字加起來就是十八。 

　　曾有人問起3726是什麼嗎？沒有，從來沒有。那他為什麼要還要設這個帳號？

　　亞倫站在便當店前面，看著一台白色本田車試著硬是從右轉車道切到左邊，而另一台黑色賓士發出一陣憤怒到有點驚恐的喇叭聲。其實我現在可以就這樣走了，亞倫走出騎樓，全身暴露在炎熱的陽光之下。現在還來的及，為何不乾脆就這樣回辦公室？

　　亞倫注視著自己在豔陽下的倒影，那個亞倫形狀的影子戴上空軍飛行員的帽子，緩緩向他行禮。那是年輕的亞倫・吉恩茲。

　　『你會放棄這一切嗎？你能放棄這一切嗎？』Lady Gaga的〈無言以對〉（Speechless）從便當店中裡傳出。亞倫毫無猶豫地對影子回禮。多虧莫里森少校的嚴格訓練，即便四十多年了，亞倫依然可以把動作做的優雅流暢。一股熱血瞬間從腳到頭瘋狂流竄，然後消失，只留下一顆跳動的越來越快的老邁心臟。亞倫可以感受到飛機的加速度，以及雲朵在視野中迅速消逝時那種凌駕萬物的感覺。 

　　他一直都可以一走了之，不是嗎？就如同我這麼多年來一樣，逃離那個意外，逃離美國，逃離這一切。他大可退休，他大可讓林延把話講出去，每個月第三個星期六下午一點半跟一個黑人約在漢堡王有什麼不對呢，長官？但亞倫始終沒有離開，始終像隻站哨的狐獴。

　　亞倫看著越走越近的林延，露出了那發自內心的美國南方微笑。

　　因為在亞倫心裡深處，他知道他其實很想要開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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