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20日 星期三

《寂寞芳心俱樂部》:三個秘密(9)

  最近好像老是在放小說的東西,下次來寫遊記之類的東西好了XD。

--------

  『看來你沒有很喜歡廖添丁,對吧?』勞倫茲認得這個聲音,是來自中國的楊木松。他那佈滿繭與硬皮的雙手如同石膏一般沉重地抓住勞倫茲的嘴與下巴,就一個比自己矮半英呎的人而言,他的力氣算是非常大。

  『放開我!』勞倫茲使勁推開楊木松的雙手,接著後退幾步,右手再次下意識地伸向他的左胸,但什麼也沒抓到,只有令人挫折的空虛。

  『訓練有素。』楊木松像隻警戒的雄雞般直挺挺地站著,點了點頭,微光中用目光打量著勞倫茲。『但還是差強人意。或許上過戰場,但只是個基層士兵?』

  楊木松的目光停在勞倫茲的雙眼上,褐色的雙眼與勞倫茲的藍色雙眼四目相接。『去過前線,對吧?』

  『你為什麼這麼覺得?』勞倫茲回瞪著楊木松的雙眼,那是一雙如猛禽般銳利的眼睛

  『你的眼神,那是殺手的眼神。在這座島上並不少見,但也不是滿街跑。』

  勞倫茲既不想回答,也看不出來有什麼說謊的必要。

  『你到底是誰,馬丁先生?』

  『你覺得我該怎麼回答你,笛卡爾先生?我在貿易公司上班--』

  『容我換個問法,你是怎麼認識晴氣的?

  『我在船上認識的。』

  『你會跟船上每個人你不認識的人講話嗎?』楊木松問。『我不會,就我所知晴氣也不會。至於你呢?我不確定。』

  『晴氣在船上幫助我與海關人員溝通。』說也奇怪,這竟然是第一次勞倫茲第一次把晴氣的名字給唸出來,儘管這幾個晚上他已經在心裡默想了數千萬遍。

  『那你左胸前的秘密是什麼?』

  『你在說什麼?』一陣寒意竄過勞倫茲的背脊。今天是勞倫茲第一次遇到楊木松,楊木松沒道理看到他之前在身上攜帶的魯格槍。當然,楊木松或許是透過勞倫茲下意識地將右手伸向左胸的動作推測出來的。但這個想法只有令他更加不寒而慄。

  『算了,每個人都有秘密。』楊木松聳了聳肩,活像一個剛抱怨完天氣的糟老頭。『大概都有四個?不,三個吧?』

  『那你又是誰?』

  『晴氣的助手,儘管他本人總是稱呼我為朋友。但我不在乎,工作還是工作,對吧?這年頭我不想跟任何人走太近,你永遠不知道你的好朋友什麼時候會死在遠方的未知戰場。』

  『我希望我可以相信你。』

  『我也是。』楊木松嘆了一口氣。『但我不信任鬼佬(Gweilo),你們的想法都太直線。』

  『什麼是鬼佬?』

  『噢,你不需要知道,那是廣東話。』楊木松微笑說道。『我的英文在香港學的。』

  『那就是為什麼你的英文聽起來跟英國人一樣刻薄嗎?』

  『不,』楊木松乾笑了幾聲。『不,不,我或許有一百個缺點,但我一點也不刻薄。』

  『一百個缺點中我想我已經領教了--』

  楊木松突然豎起他那粗糙的手指放在嘴巴前面,示意勞倫茲停止講話。房間的另一端傳來了木門開啟的嘎吱聲響。

  *

  『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一名年輕女性的聲音從房間的另一端,穿越層層的道具與衣裝而來。楊木松認得這個聲音,是飾演歌妓阿乖的女演員。楊木松年輕的時候也曾參加戲班,所以他知道女人演戲是多麼稀奇的事情(或許除了客家人的採茶戲)。當然,時代一直在變。比起飛上天空或是能在炎炎夏日中製作冰塊的機器,女人演戲反而是最不奇怪的事。

  楊木松和勞倫茲半蹲於入口附近的長櫃後方,他們幾乎是木門打開的瞬間,就彎下身子躲到那個不會被看到的角落。勞倫茲的迅速靈活的反應楊木松全看在眼裡,一方面讚嘆不已,一方面又無比悲嘆,他似乎從他身上看到了那些在廣州為了內田(Uchida)的理想而死去的浪人同袍們。當沸騰的子彈打入他們早已冷酷的內心中,他們到底有什麼感想呢?當他們發現榮譽與理想的盡頭不過是一個個開啟的棺材時,他們會後悔嗎?

  『我們今天就把事情解決掉。』一個聲音低沉的男性用台語說著。楊木松將頭微微探出,在對方的視覺死角中觀察對方,這個男人是飾演廖添丁好友楊林(Iûnn Lîm)的演員。無論是楊林還是廖添丁的選角,都讓楊木松覺得相當失望。他曾經在香港大會堂看過歌劇,當時的他一個字也聽不懂,但是那一晚的表演永遠烙印在他腦海中。在那之後的看戲總讓楊木松覺得好像少了什麼。不過他自己也參加過戲班維生一段時間,他很清楚在台灣參加戲班的都是些地痞流氓,今天演戲,明天喝酒,後天偷錢。被抓到了就換個名字到另一個地方,人生不過五十年,轉瞬就從這一頭到另一頭。楊木松也用了無數個名字,在香港與廣州,他是日本浪人古山四方吉(Furuyama Shihokichi)。在幾個假名之下的真實姓名他則不想再想起,儘管回憶的戲碼總是以各種形式重新上演。楊木松看著這兩個演員,試著不要讓自己在戲班以及任何其他過往回憶在心中湧現......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飾演楊林的演員從旁邊的櫃子裡拿出了一把步槍,那是舊式村田步槍,楊木松最熟悉的一種槍。

  *

  『介意我這裡坐一下嗎?』一個難聽而沙啞的聲音說道,晴氣將目光暫時從舞台移開,移到這名大叔身上。『不會花太多時間的。』

  『啊,這不是庄田先生嗎?』晴氣立刻將目光飄回舞台,他並不想為了任何人錯過舞台上的任何一幕,即便是老朋友庄田先生也不例外。『真的是好久不見呢!』

  『聽說晴氣你才剛結束美國之旅,不是嗎?』庄田義行(Shota Yoshiyuki)慢慢地彎下腰來,接著坐在塌塌米上。『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啊?』

  『一如往常消息靈通呢,庄田先生。』

  『我自有我的門路。』庄田將他消瘦的手伸進外套內側,掏出一支菸斗與火柴盒,接著用有如外科手術般精湛的技巧用單手點燃火柴與香菸,微弱的光線照在庄田的臉上讓他顯得更像是幽靈而不是活人。『你是為了來看廖添丁的吧?』

  『沒有錯,庄田先生。勇敢的廖添丁以單單一個人的力量將警察玩弄於股掌之間,與整個法律體制宣戰--』

  『這些話我已經聽一百次啦!你還是沒放棄找到廖添丁的寶藏吧?』庄田輕吐一口煙霧,接著露出一個困惑的神情,好像是想透過煙霧的形狀占卜一般。『另外,請不要忘記我是退休警官的事實,你的言論要是涉及危險思想,我還是會通報警方的。』

  『帝國議會已經在四月通過法律第三號,內地法律適用於台灣,我的這種玩笑話才不會被認定為犯罪呢。』

  『明明是學醫的,卻比我更懂法律呢。』庄田笑了起來,接著搖了搖頭。『非常可惜,法律第三號雖然已經通過,但是生效是在明年一月啊!你可能還是得在台北監獄反省一陣子。』

  『到時候就請多多指教呢,警官先生。我每餐都要喝兩碗味噌湯跟內地米喔。』

  舞台上的巡查和廖添丁展開了槍戰,手上拿的都是道具手槍。

  『信手拈來就是空想與空論這點還是一流呢,晴氣君,你不當劇作家真是太可惜啦!不要再把時間與精力去追求幻影了,像你這樣頭腦精明的笨蛋我看了就難過啊。』

  『我可沒有在追求幻影。庄田先生難道不相信嗎?廖添丁的寶藏。』

  『我才不是在說寶藏呢。』庄田咳了幾聲,左前方一個矮小微禿的台灣人回頭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又作罷。『我是說,你什麼時候才要回內地啊?』

  『你對於我開的漢醫院有什麼不滿嗎?這和我四年前醫好令嬡幸惠(Sachie)的猩紅熱時聽到的完全不一樣喔。』

  『請不要誤會了,對於晴氣君一流的醫術我依然感激不盡。』庄田皺起眉頭,讓他看起來像一個快腐壞的發黑文旦。『這份人情我這一生恐怕無法償還呢。』

  『那就別還了,偶爾請我去東薈芳喝酒,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還以為你這趟去美國,看看外面的世界後,想法會有所不同呢。顯然你一點都沒變。』

  『庄田先生,我才不需要改變。』

  『我們總是需要改變,不然就是在等死。』庄田搖搖頭。『明明是內地人卻老是去本島人的地方玩樂。打著漢醫的名,行西醫的實。一般都是反過來吧?晴氣君。你為什麼老是跟這個世界唱反調呢?』

  『因為這個世界打從我出生的那天就與我唱反調。』晴氣柔聲說道。

  『什麼意思?』

  『沒什麼。』

  舞台上的日本人巡查在中彈後,大喊了一聲帶有濃厚腔調的日文,接著倒在舞台上。晴氣可以感覺到不少觀眾低聲叫好,明明廖添丁在劇中設定就是個大反派,但是顯然觀眾還是按照自己所相信的事情進行解讀。

  『你還年輕,何不回內地發展呢?』庄田問。

  『我們一定要回內地不可嗎?每個人都在「回內地,回內地」的重覆著,簡直多到有點囉嗦的程度了。離開內地就一定要回去嗎?不回故鄉難道也是種錯誤嗎?離開鄉下上京的人們,也不是各個都想回故鄉吧。』

  『但是,這裡不是東京,』庄田閉上雙眼,吸了吸菸斗。『你也不是那種出身卑微沒有故鄉可以回去的人,晴氣君。茶山家族--』

  『你也不是,庄田先生。但同時,我們也都還在這裡。』

  『在那裡!』舞台的聚光燈隨著台灣人巡查的手指照向站在高處的廖添丁,廖添丁一躍而下,再一次消失在舞台邊緣,宛如一隻剛抓到獵物的貓頭鷹一樣。

  『但我有一天會回去,你會回內地嗎,晴氣君?還是你打算死在台灣?和你父親老死不相往來?』

  晴氣深深吸了一口氣,想了一下他父親最後的姿態,以及說的最後一句話,再慢慢地吐氣。

  『想要老死不相往來的,』晴氣喃喃低語著。『不是我,而是他。』

  ---------

  上一篇:《寂寞芳心俱樂部》:三個秘密(8)


    

  
  



2021年10月4日 星期一

《寂寞芳心俱樂部》:三個秘密(8)

  這篇隔了好久才寫完,雖然這個速度還是比我過去快幾百倍。

  因為我不久前才去榛名湖,所以就直接拿來用了XD。  

--------

  勞倫茲關掉水龍頭,抬起頭看著鏡中的自己,一頭參雜著兩三根白髮的褐髮、和一張因為不適應台北潮濕氣候而顯露出些微疲累的臉龐。勞倫茲從長褲口袋拿出他母親莎莉給他的家傳懷錶,時間是十二點三十三分。他母親莎莉不了解勞倫茲從軍的原因,正如同她永遠不明白為什麼勞倫茲的書裡夾著她不知道的半裸男人照片。然而他母親並沒有反對或阻止他,僅僅要求他帶著懷錶平安帶回到波士頓。勞倫茲確實回到了波士頓,但帶回來的東西並不只是懷錶而已。

  勞倫茲嘆了一口氣,嘆息聲很快被透過窗戶滲透而來的新起街叫賣聲給打斷,就像惱人的餐廳服務生打斷正在聊天的客人。勞倫茲最近每天早上都會被類似的叫賣聲給叫醒,波士頓的昆西市場(Quincy Market)聽到的喧囂聲或許沒有比較清新宜人,但勞倫茲無從比較,他住的地方離那裡至少要走上二十分鐘。

  「這樣不是很好嗎?」勞倫茲對著鏡中的自己,用唇語發出只有自己才勉強聽得見的聲音。「只是朋友也很好,對吧?」

  『就像我說的,我從來沒有信任過那些日本鬼子,』他第一天到吉姆叔叔的辦公室時,吉姆叔叔一邊倒著威士忌一邊說著。但是到最後吉姆叔叔一口也沒喝。『台灣人也是,中國人也好。這些黃臉孔的東洋人都一樣,你根本沒有辦法信任他們,勞倫茲。就像我說的,他們不希望我們在這裡。』

  「我們是朋友嗎,晴氣?」勞倫茲小心地將雙手甩在洗手台中,而不是廁所的地上,短短了一星期已經讓他不知不覺學會了日本人的整潔。「我們只是朋友嗎?」

  勞倫茲知道他可能永遠無法得知這個問題的答案,這個想法讓他內心痛苦萬分。但是這就是現實,如同死去的德國人無法被復活一樣,是個鐵錚錚的事實。

  就在勞倫茲的思緒飄往他殺死的德國戰俘之前,他的後方有人用輕柔的日文跟勞倫茲說話。勞倫茲轉身後,發現一名身穿破爛中國式衣服、皮膚白皙的年輕人站在他後方。

  『我很抱歉,我聽不懂你說的話。』直覺告訴勞倫茲這個年輕人不是東洋人。當然,任誰看到那深灰色的雙眼,和近乎慘白的皮膚,都會知道他不是東洋人。『你會說英文嗎?』

  『你從哪裡來的?』年輕人用英文回答,接著露齒微笑。

  『美國。』勞倫茲覺得有點不尋常。這裡是台灣,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他們沒見過的人笑

  年輕人緊盯著勞倫茲的雙眼,輕聲講出了另一句話。這次既不是英文也不是日文,而是某種聽起來不屬於現代的古老語言,勞倫茲非常確定他不曾聽過這個語言。

  『抱歉,你可以講英文嗎?』勞倫茲後退一步,下意識地將右手伸向自己的左胸,從歐洲回來之後,勞倫茲總是把他的魯格槍放在他的外套內側口袋。然而今天台北的炎熱天氣讓他別無選擇地把外套與魯格槍留在房間裡,或許這樣比較好,勞倫茲總是覺得他隨身帶著的魯格槍總有一天會為他帶來麻煩。

  但那天不是今天,勞倫茲想著掛在牆上的外套,想著外套裡面的魯格槍。他非常希望此時此刻可以感受著魯格槍的重量,而非白襯衫上的空口袋。

  年輕人那對勞倫茲緊盯不放的雙眼,換上了一種充滿疑問的眼神。但那並非是帶有防衛心與困惑的面容,而是充滿冷靜與攻擊性的姿態,如同一隻打量蚱蜢的麻雀一般。年輕人和勞倫茲之間維持著一個相當微妙的距離,並沒有近到讓勞倫茲覺得應該後退一點,也沒有遠得讓他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攻擊勞倫茲。說到這個距離,這個年輕人一直都在廁所裡面嗎?為什麼一直盯著鏡子的勞倫茲完全沒有注意到他進來?

  年輕人正要向前一步時,廁所外面傳來了緩慢的腳步聲。在年輕人與勞倫茲像是約好了一般一起望向右方的老舊木門後,腳步聲就停了

  帶有少許裂痕的老舊木門依舊安靜地靠著,勞倫茲回過頭來後,年輕人已經不在眼前了。

  勞倫茲後退至牆壁,將目光掃視整間廁所。在那一瞬間,他似乎又回到了法國,回到了那些壕溝之中,在那裡,沒人知道德軍什麼時候會決定發動攻擊,也沒有人知道這一切什麼時候會結束。勞倫茲看著廁所中的每一道門,全是敞開的。

  新起街市場那充斥著不滿的叫賣聲讓勞倫茲回到現實,沒錯,他不在法國,歐戰也早已結束這裡是台灣,而茶山晴氣就坐在隔著牆壁的另外一端。不管剛剛那個年輕人是誰,他只是個碰巧會說英文的劇場觀眾,任何人出現在廁所是不需要什麼好理由的,對吧?

  勞倫茲走出廁所,臨走前再次望向鏡子,裡面看不到任何其他人,只有一個憔悴的人與他茫然的雙眼。

  *

  廁所外面的木造走廊一路筆直延伸到劇場出口,左方的窗戶中透過來的光照亮了昏暗的長廊。

  沒有任何人影。既沒有剛剛詭異的年輕人,也沒有那個在廁所外走路造成腳步聲的人。

  「我只要回去座位,」勞倫茲一邊觀察著環境,一邊朝著走廊盡頭的木門前進。「我只要回到座位,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問題?」勞倫茲內心傳來一個充滿嘲諷的聲音,乍聽之下像是他的長官威利,但勞倫茲覺得其實是他妹妹提娜的聲音。這兩個人挖苦人的方式幾乎一致,要不是筆跡他一定無法分辨他們兩個寄給自己的信。「一個從戰場回來的歐戰退伍軍人現在竟然沒有辦法面對一個怪裡怪氣的小鬼?」

  但勞倫茲再也不是士兵,至少在這陌生的國度不是。勞倫茲究竟在煩惱什麼?勞倫茲應該要慶幸自己能用雙腿在這裡站著,煩惱著那些死在壕溝--

  --或那些死於敵軍無心之過的倒霉鬼--

  --永遠無法煩惱的小事。勞倫茲只是剛好不是他們而已,對吧?就像他喜歡的人總剛好是男人一樣。

  勞倫茲搖了搖頭,在木門前停了下來。不知道為什麼,勞倫茲遲疑了一下,他的直覺告訴他有些事情不太對勁,但他也說不上來。當然了,他先是看到自己親手殺死的戰俘,接著又看到一個鬼魅般的奇怪少年。如果真的有任何事情不對勁,那絕對是勞倫茲的心智。

  勞倫茲決定將這一切暫時忘記,用手推開眼前的木門,難聽而刺耳的聲音從陳舊的木頭中傳來。在房間內的佈景道具與櫃子映入雙眼前,勞倫茲絲毫不知道自己開了另一道門。

  但他也沒有太多時間驚訝,因為一雙粗糙的黝黑雙手,在勞倫茲來得及叫出來之前,就抓住了他的肩膀與嘴巴。

  *

  『為什麼找不到?』舞台上的警官大發雷霆,用各種難聽字眼斥責著無法逮捕廖添丁的巡查與密探。『台北到基隆的每一個車站都確實設下檢查哨,為什麼還是找不到!』舞台上的廖添丁沿著鐵軌走,穿越河流與山丘,躲避所有警察的視線。警察抓到了每一個廖添丁的朋友與敵人,但就是抓不到廖添丁。廖添丁就像是--

  「被神眷顧一樣。

  「為什麼神要眷顧人類呢?」年輕的晴氣曾經這麼問過他的美國家庭教師丹尼赫克(Danny Heck),那個男人起先帶領他了解海外的世界,接著又帶領他了解他內心的世界,最後像夏夜花火一般消失在這個枯燥乏味的世界上。

  「我不知道,為什麼雞要過馬路?」丹尼用他那充滿可怕渲染力的南方腔反問晴氣,這時候大概總是拿著某本老舊的日文書用力地研究。

  「我不知道,老師。」

  「因為路在那裡,我們就得走。人在地上,天上的神就得看。我們走我們的路,不管是好是壞,天上的神永遠在眷顧我們。」晴氣起初無法理解丹尼口中的神,來到台灣後他才發現他也不懂台灣人口中的神。

  『我們還會再相見嗎?』舞台上的歌妓這麼問廖添丁,但是廖添丁沒有回答,似乎想用沉默迴避那個他不想說出的正解。

  舞台下的晴氣閉起眼睛,任由回憶像一台失控的火車般被拉向關於丹尼的一切,想著他們在緣廊上的接吻,想著丹尼溫柔又粗暴地進入他的身體中,想著榛名湖畔的別莊,那個位於二樓最裡面的房間--

  一股熟悉的氣味在空氣中稍縱即逝,打斷了晴氣的回憶,那是死亡的氣息。

  晴氣不懂什麼是神,但無所謂,晴氣知道神根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