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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8月30日 星期一

《寂寞芳心俱樂部》:三個秘密(7)

  這篇寫起來順多了,不過因為最近換新工作比較忙,沒什麼時間可以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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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勞倫茲從來沒看過《亞森羅蘋》(並不是他不喜歡看書,而是勞倫茲對於懸疑作品總是敬謝不敏),他也可以確定這個晴氣瘋狂讚美的廖添丁與羅蘋毫無共同點可言。 或許有點像羅賓漢,但絕對不是羅蘋。

  即使勞倫茲不懂台語和日語,他還是可以清楚了解哪個角色是廖添丁。當他出場的時候,背景的音樂開始變得緊湊,某種像是遊行樂隊大鼓的不間斷鼓聲會從劇場的某處傳來,而台上的角色則會迅速換上一張張充滿恐懼的臉孔,就像被狂風吹過的紙風車。

  就算這個廖添丁或許可以是羅賓漢,他在戲裡是一個毫無疑問的反派角色,幾乎每一幕都帶來尖叫與悲傷。廖添丁甚至也殺了人,而且還不只一次。勞倫茲認為晴氣完全搞錯了討論的方向,問題不應該是廖添丁究竟是羅賓漢還是亞森羅蘋,而是廖添丁究竟是比利小子還是開膛手傑克。勞倫茲看著廖添丁一次又一次殺死另一個角色,絲毫不明白晴氣為何這麼推崇這個殺人的盜賊。

  舞台上的廖添丁現在被銬上手銬,接著對著狀似警察的人大喊著勞倫茲聽不懂的單字。

  勞倫茲聽不懂戲裡的每一個字,就如同他聽不懂每個人在台灣所使用的每一個字。該死,勞倫茲甚至不懂為什麼晴氣邀請他來看這部戲。

  晴氣很清楚勞倫茲不懂台語或日文,這點勞倫茲很確定,但是晴氣還是約了勞倫茲來看戲,甚至自掏腰包幫他出了劇場的票錢。雖然不是什麼大數字(台灣圓二十五錢,大概等於美金十分),但晴氣還是給了,而勞倫茲也是拿了,就像他吉姆叔叔常說的:除了上帝跟聖誕老人,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給別人任何東西。

  勞倫茲的心中瞬間閃過一個想法:因為他喜歡我。

  這個想法渺茫到讓勞倫茲很難為情,光是在心裡思索著都想要把這個想法趕快收起來,塞到他想像世界中的床底下,好像怕誰會聽到心裡的聲音一樣。晴氣離他很近,他幾乎可以穿過老舊的劇場木頭味聞到他身上優雅得像是晨間公園的香味。勞倫茲覺得他再繼續聞下去就會沉淪下去,沉淪在這種沒有出口的戀情之中,最後將只留下一個空洞的結果,和永遠孤單的勞倫茲。

  舞台上的廖添丁再度從假監牢裡脫逃,帶著邪惡而自信的笑容在佈景之間來回奔跑。

  *

  「廖添丁已經死了。」這是楊木松對這齣戲的第一個想法。

  幾天前的某個午後,在茶山晴氣告訴楊木松他們要去朝日座看《兇賊廖添丁》的那瞬間,楊木松感到相當錯愕。但隨即就恢復了他原有的平靜,畢竟廖添丁已經死透了,死在八里坌的山坡上,再也不會回來了,那楊木松也沒什麼好在意的。他答應了晴氣的邀請,反正他星期天也有空。楊木松總是有空,畢竟他在台灣已經沒有稱得上朋友的存在了。

  當然,楊木松打從心裡佩服劇作家可以將廖添丁的故事講得如此有趣又引人入勝。因為現實總是既無趣又無奈,不是嗎?廖添丁的偷竊與逃脫,都顯得如此偷天換日又完美無瑕,好像他是某種神明一樣。但是廖添丁不是神,他只是個卑劣的竊賊。楊木松完全不懂晴氣究竟崇拜廖添丁的哪一點。說也奇怪,楊木松認識晴氣快一年了,他仍然無法徹底理解他這個人。有些人看起來好像難以捉摸,但是熟了以後就會發現那種難以捉摸只不過是一種假面,企圖混淆周遭人的視聽,好掩蓋自身那可笑的單純與無知。晴氣這種人則是完全相反的案例,他也是戴著假面,但是是一個宛如單純孩子的快樂假面,好掩蓋自己所經歷過的黑暗過去與悲傷的想法。

  楊木松不明白晴氣崇拜廖添丁的理由,然而楊木松清楚了解自己崇拜晴氣的理由。他欣賞晴氣處理過去的方式,因為楊木松做不到。楊木松的過去也是充滿了各種他不願回憶的事情,就像--

  『這一切都是鬼扯(Bullshit)!

  --當初在廣州的澳洲記者這麼指控他以及他的同袍們,雖然楊木松是唯一懂英文的人,但楊木松無言以對,因為當時在廣州對滿人所做的一切屠殺確實都如同鬼扯般沒有半點道理可言。

  十年前,楊木松在廣州滿城放任自己的部下用步槍屠殺那些跪下求饒的老弱婦孺們,而在大正與民國十年的今天,舞台上的廖添丁仍然活蹦亂跳,在人們希望他待的地方神出鬼沒。十多年來,他們究竟改變了什麼?大清如果沒有滅亡,中國是否會有更好的未來?楊木松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答案。

  正當楊木松的思緒飄到革命與血腥的過去時,勞倫茲站了起來,往出口的方向走。

  『我需要去廁所。』這個勞倫茲隨口說道,而晴氣點了點頭,佯裝成專心看戲的模樣。

  在勞倫茲稍微遠離位子之後,晴氣開始用眼角餘光注意走向劇場出口的勞倫茲。這時候的晴氣在黑暗的劇場中脫下了他的假面,用他那充滿慾望與貪婪的目光,毫無掩飾地享受著他對那個美國佬的迷戀與渴望。宛如一個吃甜點後帶著微笑用餐巾擦嘴角的孩子。

  總是用邏輯將眾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晴氣,這時候絲毫沒有察覺楊木松的目光。

  畢竟,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逃過楊木松的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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