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哈所想像的聖誕老人辦公室中,到處掛滿了拐杖糖,甚至還有許多小妖精的塑膠像。然而這裡看起來更像是一個獵人家裡的書房。書架上充滿過於整齊而毫無道理的精裝書,令人安心又沈悶的暗褐色色調充斥著所有房間,房間右側有一道用英文寫著「僅限小妖精進入」的門。禮物盒到處都是這點,倒是非常符合尤哈的想像。
尤哈盯著聖誕老人的座位,試著在內心勾勒出塔皮奧坐在這裡,與拜訪這裡的孩子聊天的模樣。塔皮奧的確很適合當聖誕老人的,不是嗎?講不完的故事,用不完的話題。有些人就是需要一個聽眾,像是塔皮奧這樣的人,很可惜在中學他周遭多的是叫他閉嘴的混帳。尤哈救了他好多次,但救不了他每一次。中學就是個那樣的地方,善惡的界線模糊不清,但是力道卻很猛烈。
一陣刺骨的寒意伴隨著銳利的目光穿過他的全身,就像死人的指尖劃過他的背一般。尤哈迅速望向房間中唯一的窗戶,他很確定剛剛有東西在外面移動,不是動物就是人類。但現在他只能從玻璃微弱的反射中看見自己,看起來雙眼茫然而憔悴的,就像一個等待屠宰的牲畜。
他的軍旅直覺告訴他要找掩護,以躲避任何來自窗外的攻擊,但隨即覺得這個念頭也未免太可笑了。這裡是暗夜壟罩的羅凡涅米聖誕老人村,誰會想要在這裡發動恐怖攻擊?來聲討自己多年來沒收到的禮物?
他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八點四十七分。房間安靜得他可以聽到秒針走動的聲音,還有他自己的心跳聲。沒有其他聲音,完全沒有——
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聽起來清晰地毫無掩飾,好像在刻意宣告自己的到來。尤哈望向那個寫著「僅限小妖精進入」的灰門,聲音是從門後面傳來的,至少這點是可以確定的。但至於是誰他就不確定了,可能是窗外那個鬼鬼祟祟的傢伙,也可能是小妖精。當然也可能是塔皮奧,而這一切都是一個為他精心策畫的大騙局。
噢,他還真希望這個人是塔皮奧。
門迅速地敞開,出現在尤哈面前的是一個眼熟的金髮高壯男子,手上拿著一本破舊的筆記本,大約五十幾歲,臉上有些雜亂的鬍渣,以及一張略為驚訝的表情。
『聖誕快樂!尤哈・科索恩。』對方露出了一個微笑,轉身將黑色大衣掛在門背的架子上。
『今天不是聖誕節。』尤哈說。
『傻瓜,在這裡每天都是聖誕節!』
尤哈沒有笑,但也沒有覺得尷尬。多年的軍中訓練早已讓他拋開這些帶來麻煩的情緒。
『你還是來了。』那個男子調了調自己的皮帶。『說真的,在這裡--羅凡聶米親眼看到你之前,我都不能完全確定你一定會來,你可是住在赫爾辛基的軍人啊!』
『快進來吧,為什麼呆站在哪裡?你是看到鬼了嗎?』
『才怪。』但赫爾辛基的退伍軍人一點也不確定。
尤哈倒是希望他真的看到鬼了。
*
組長凱莫・安蒂拉(Keimo Anttila)是一個髮色半白的中年男子,細框眼鏡後掩飾不住他那充滿疑惑的雙眼,顯然他跟尤哈一樣並未完全了解事情的全貌。『我這輩子從來沒遇過像塔皮奧這樣的人。』凱莫將他們的咖啡放在桌上後,坐在紅色的沙發上,沒有裝飾,連綠色的抱枕都沒有。唯一稱的上有聖誕氣息的擺飾是一個小妖精人偶,那種笑得過於開懷以至於顯得詭異的人偶。想必聖誕老人的休息時間也需要抽離聖誕氛圍。『是個很棒的人,但是真的很不一樣。』
『我深有同感。』尤哈喝了一口咖啡,不難喝,但是溫度適中。
『他的死太突然了。不只是他的年紀……我知道他遲早會離開這裡,辭掉聖誕老人的工作。』凱莫說。『人來來去去,身體也是說再見就再見,不過我想總比像是某些人受盡折磨後死來得好吧?』
『塔皮奧的病情真的一點徵兆也沒有嗎?』
凱莫搖了搖頭。『我甚至覺得他自己也沒有感覺到。』
『我不懂,但是他留給了我那份遺書——』
『我想他早就寫好了。』凱莫放下他手中的咖啡在碟子上,發出一個清脆的聲響。
『早就寫好是什麼意思?』
『那份遺書至少在三年前就寫好了。』
『你怎麼這麼確定?』
『他來面試這份工作的時候交給我的,還叫我務必要保守這個秘密。』
尤哈感到一陣雞皮疙瘩,從後頸穿到雙手及雙腳。塔皮奧講的話,穿越他的童年與青少年時光,原封不動地透過這個他從未見過的人的嘴巴說出。沒錯,這世界上除了塔皮奧以外,他沒有想過有誰會做出這種事情。塔皮奧就算死了也沒有變,尤哈不知道自己該感到欣慰還是難過。
『而你還是錄用了他?』
『當然,』凱莫將咖啡一飲而盡。『我倒是蠻欣賞他這種事先準備的作風。人生無常啊,尤哈,大部分人都以為時間永遠都用不完,所以沒有人想準備自己的後事。』
『你有寫自己的遺書嗎?』尤哈忍不住盯著凱莫後面的微亮的檯燈,好奇著光線這麼微弱的檯燈到底能派上什麼用場。
『胡說什麼?』拿著空杯子的凱莫站起身來,露出一個不敢置信的眼神。『聖誕老人說我還可以至少活五十年呢。』
這次尤哈笑了起來,但凱莫笑得更大聲。
『很遺憾的是,我們得先討論你的工作了,』凱莫的臉露出了一點感傷。『雖然我還想再跟你多聊聊塔皮奧的事情,但我想我們未來有的是時間。』
『對啊,反正時間永遠都用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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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但是時間永遠都不夠用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