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山曉子續任。』
『我不是投她。』
『我也不是投她,我投鄭廣實。』二郎滑了一下手機。『投票率為94.92%。』
『94.92啊。』李隼人若有所思說道。『在市役所外發寄付金的領取率大概也不到94.92%吧。』
二郎陷入了一陣爆笑。『喂,這沒有那麼有趣吧?』李隼人也笑了起來,而二郎笑得更大聲。
『不過啊,不管我和誰聊選舉,會給我這種回答的人肯定只有你。』二郎把螢幕關掉,向後一躺。『李審查官,我們活在獨裁的社會呢。』
『我知道。』李隼人知道二郎想表達的。大家在學校學習民主,甚至為了考試而強記民主的定義。但是日本並不民主,就像地球上大部分的國家一樣。
『我知道你知道,但你知道嗎?但大家大多不在乎,甚至不知道。』
不知道。李隼人突然打了一陣寒顫,當他孤身一人躲在愛荷華州的玉米田聽著數十個美國納粹士兵行軍而過時,就是這種感覺。你知道你一定會挨子彈,你的雙腳,你的手臂,你的胃,或是你的某隻眼睛。你會在敵軍面前哀號,請求這些殺死你同袍的敵人放過自己,直到他們決定結束你可悲的小生命。你知道這一切遲早會發生,但是你無能為力,你所能做的只有盯著黃昏中隨著微風搖晃的玉米,等著被宰殺。
李隼人離開了東美,回到了日本,將地獄拋到腦後。共榮圈諸國的人民抱著日本夢和對安全人生的幻想離鄉背井來到日本。但是在日本的人們呢?日本人能從日本逃到哪裡去?這個地球上的人呢?我們能去哪裡呢?
『Ad astra per aspera。』朴少尉於某個在堪薩斯州的晚上,看著天上繁星時突然說道,意思是『通往星空之路困難叢生』。朴少尉在京城帝大讀的是西洋文學科,有時候會提一些他在課堂上學到的句子,不少是拉丁文。除此之外朴少尉很少真的講什麼很長的句子,可能因為這樣所以朴少尉的話總是在他腦子裡記得特別深,就如同小時候弄丟的玩具一樣。朴少尉因為三年級時幫同學作弊而被退學,因為退學而被迫入伍,因為入伍而戰死在美國,因為戰死在美國而成為英雄。
『Ad astra per aspera。』隼人緩緩將這幾個字吐出口中。
『什麼?』
『沒什麼。』隼人試著將這些東西拋到腦後,他知道過度回顧回憶只是在浪費時間。『現在幾點?』
『晚上十一點二十四分。』
『十一點二十四分?』隼人飛快地坐了起來,全身的疼痛這時候同時竄出體內,尤其是當時握著槍的右手。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手掌內外纏著厚重的紗布,醜陋的紫色在紗布之下若隱若現。『我睡了整整五個小時?』
『是昏・迷・了五個小時。』二郎放下手機。『真是的,剛剛已經講過了喔。』
『入國審查大廳的狀況如何?那兩個人呢?』
『軍部的人來了又走了。』二郎說。『然後他們兩個應該是美國人。』
『一個是東美人,一個應該是德國人。』
『一如往常地無知不曉呢,李審查官。』
李隼人舉起左手,看了一下自己的精工錶,晚上十一點二十五分四十秒多,秒針仍然按時移動,好像剛剛的爆炸從來沒發生過。就像我們的人生,不是嗎?就算發生了再可怕的事情,我們也得繼續向前走,壞掉了會有人把你修好,但你還是得繼續走,沒有例外。直到你再也修不好為止。
『你現在不是應該要下班了嗎?』李隼人放下左手,嘆了一口氣後從床上站起來,全身的疼痛使他再一次地懷疑自己的決定,但隼人很快又再次下定決心。『快點回家吧。』
二郎瞪大眼睛掃視了隼人全身,好像科學家在看一隻因為實驗而突變的老鼠。『審查官,你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吵死了,工作是工作。』隼人擠出一點疲憊的笑容,把手伸向掛在牆上的制服外套。
『這樣啊。』二郎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而不是拿來面對旅客的禮貌微笑。想起了之前喝酒會的時候,來自宇宙中心的監視部門的柴田開玩笑地說道,如果自己是女生的話,最想結婚的對象的人將會是李隼人。二郎當時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節子的事情,而沒有打算把這個話題持續下去,但是他心裡也一直這麼認為。隨著年紀的增長你越來越難交到知心好友,但李隼人絕對是那為數不多的其中之一。
『手銃囥這喔。(手槍放這喔)』二郎指了指桌上的五七式手槍(拳銃)後走出醫務室。正如同二郎並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選擇在這時候講福建語一樣,二郎也不知道那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次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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