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芬蘭,奧盧-托爾尼奧線,凌晨兩點四十分
『你是聖誕老人的不二人選,只有你知道所有的故事。』
在緩慢駛向羅凡聶米(Rovaniemi)的夜行列車上,即將迎接二十八歲生日的尤哈・科索恩(Juha Kosenen)看著死去老友塔皮奧·路卡利(Tapio Lukkari)留給他的信,他反覆看了幾遍了?他不清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要是再看下去一定會吐出來。大家通常都在夜行列車上做什麼?尤哈納悶著。待在餐車十個小時?
尤哈拉開窗簾,仍是一片黑暗,窗戶的角度完美地阻礙了星空與他之間的視線。當然,可能也沒有什麼星空,或許現在是烏雲密佈也說不定。無論如何,尤哈無從判斷。
又或許整個天空佈滿了要入侵地球的外星艦隊,想到這裡,尤哈突然笑了出來。但他聽不到他輕微的笑聲,因為聲音淹沒於隨著火車穿越鐵軌的聲音,這樣讓他更想嘔吐了一點。
除了筆記型電腦跟幾本正在看的書,尤哈沒有帶多少行李,畢竟羅凡聶米是他的老家。除此之外,還有他在赫爾辛基中央車站買的拉普金啤酒(Lapin Kulta)。現在喝下去的話,究竟會讓他好一點,還是加速嘔吐的速度呢?雖然答案可以說是非常明顯,尤哈還是拿起了啤酒,就這麼拿著,沒有開也沒有放下。
「Guovssahas。」塔皮奧曾說過的一句話像是瞬間照入漆黑車廂的路燈一樣,在腦中乍然出現。那是薩米語,意思是聽得見的光,也就是極光,尤哈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特別記得這個。但除此之外,尤哈想不起來塔皮奧曾經講過的大部分故事。中學畢業後他們就再也沒有聯絡,連共同朋友也沒有他的下落。
為什麼呢?這幾年來尤哈偶爾會想到塔皮奧的事情,特別是仰望夜空的時候。想著塔皮奧後來究竟做了什麼,去了哪裡?尤哈知道他如果認真查起來,要查出他這個中學時期的好朋友絕非難事。
但是他什麼也沒做。
尤哈打開啤酒,被二氧化碳帶上來的泡沫溢出,流下他佈滿厚繭的左手。
*
尤哈推開羅凡聶米站咖啡廳的玻璃門,昏暗的燈光中飄散著廉價的咖啡香,以及早上七點特有的充滿睡意的匆忙感。對於這種辭職之後才得以享受的閒暇,尤哈一向是心存感激,然而前提是他沒有在半夜的夜行列車中喝那該死的啤酒。如果是大學的時候,他很確定自己可以在火車上喝一打啤酒。
接著他注意到那個獨自喝咖啡的女人。
『圖拉・路卡利(Tuula Lukari)?』
那個喝咖啡的女人抬起頭,神彩奕奕地看著尤哈。尤哈首先注意到的是她配戴的樹葉形狀耳環,以及在咖啡廳中仍穿著大衣這件事。圖拉是一個身材中等(在拉普蘭,老一輩的人甚至會說她苗條)的中年女性,很明顯比尤哈與塔皮奧大至少五到十歲。淡的幾乎像是義務的口紅,短而柔順的金髮和白皙的皮膚,圖拉如果走在赫爾辛基的街頭,你會忍不住想偷偷多看她幾眼,但幾天後你就會完全忘了她的樣子。
當然還有一股令人心痛的悲傷,而更令人心痛的是尤哈完全知道這個悲傷的理由。
尤哈對人一向過目不忘,然而對於圖拉她一點印象也沒有。既不是小學同學也不會是高中同學。圖拉給了尤哈一個微笑,那種並非出於尷尬的誠摯微笑,接著低頭啜飲自己的咖啡。
『怎麼了嗎?』
『所以你就是那個尤哈。』圖拉放下咖啡杯。『你沒有我想像中那麼特別。』
『真有趣,因為我正在想一樣的事。』尤哈逕自拉開圖拉桌子前方的椅子,坐了下來。『我是尤哈・科索恩。』
『圖拉・路卡利。』她看了一下手錶。『你是搭七點十分會到的那班車嗎?』
『聖誕老人特快車?』尤哈微笑反問。
圖拉翻了個白眼,接著嘆了口氣。『沒錯,聖誕老人特快車。』
『老實說,我真的不記得他們什麼時候冠上這個名字的了......』
『噢,』圖拉又喝了一口咖啡,皺起了眉頭。『那你真的很久沒回來羅凡聶米了。』
『我原本以為會更久。』尤哈將外套掛在隔壁的椅子上,接著站起身子。
『你在這邊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
『不,』尤哈笑了起來。『但我想我知道為什麼你會跟塔皮奧結婚了。』
『為什麼?』
『你們的幽默感一樣奇怪。』尤哈說。
圖拉露出一個困惑的表情。
『不,我開玩笑的。』尤哈笑著靠上椅子。『我想我得去點些什麼了,不然店員就得走過來跟我們說話了。』
當然,尤哈並不是在開玩笑,跟塔皮奧不一樣,尤哈不太開玩笑。他只是想要趕快去點杯熱咖啡和一些吃的。畢竟他才剛在車站廁所把他那不幸的肚子裡所有能吐的東西都吐出來,尤哈應該會有一段時間不想再碰啤酒......至少不會再碰拉普金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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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原本想趕在聖誕節之前發的,不過現在看來就算寫到這部分,也沒有什麼聖誕節風格可言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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