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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4月19日 星期二

《尋找聖誕老人》:相片

  『謝謝你的便車,圖拉。』圖拉把車停在聖誕老人村的停車場,雪又開始下起來了。在停車場的路燈照映下,落下的雪反映著溫暖的黃色微光。黑暗中依稀可以看出其他的車子逐漸被白雪覆蓋。『在這種冬天的早晨。』

  『我可以抽根菸嗎?』圖拉試著尋求尤哈的批准,但她的雙手在沒有等到回答之前就開始打開置物箱,拿起香菸盒。『好久沒有這麼早起,我的頭好像快炸開來了。』

  『當然。』頭快炸開來。這也是塔皮奧會說的話,尤哈以為自己已經徹底忘記了,直到他再次從圖拉口中聽到,他才清楚自己從未忘記。

  圖拉用打火機點燃香菸後,閉上雙眼吸了一口,接著往車窗外吐氣,濃烈的二手菸味在車上擴散開來。圖拉將一根香菸遞到尤哈眼前,轉頭挑眉望向尤哈,尤哈輕輕地搖頭。

  『我以為當兵後大家都會抽菸,』圖拉把香菸慢慢收起來,好像在給尤哈更多反悔的時間。『你知道,每日配給那些的。』

  『你以為我在哪裡服役,諾曼第嗎?』

  『但是你繼續當了志願役,』圖拉說。『我以為那樣會不太一樣。』

  『沒什麼不一樣,只是比較久罷了。』尤哈沒有說謊,但是他省略了不少部分。包括他最初的確覺得很不一樣,但是久了之後他發現到頭來志願役跟義務役是一樣的。士兵就是士兵,好的士兵聽命行事,如此而已。『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圖拉點點頭,若有所思地盯著窗外,令人摸不清她究竟是在思考還是單純在享受香菸的味道。也或許都有。

  『你有塔皮奧的相片嗎?』

  她將右手伸入她腳邊的皮包中,拿出了一張小小的相片,比證件用的相片再大一點。有大概整整一分鐘那麼久,圖拉就只是看著那張相片,什麼也沒說。過了一會兒,尤哈聽到了水滴滴在相片上的聲音。

  『我也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圖拉哽咽著問,香菸的煙霧因為略為發抖的手而變為更加紊亂。『一個我早就想問塔皮奧的問題。』

  『可以。』

  『如果你,』圖拉將菸蒂丟出車窗外,清了清喉嚨。『如果你真的是他中學最好的朋友的話,為什麼現在才出現?』

  『我--』

  『告訴我。』圖拉的聲音帶著鼻音與憤怒。『如果你真的值得塔皮奧每次都帶著懷念往事的微笑,一提再提。你為什麼在這該死的十二年中一次也沒出現?』

  『我高中有一次想打到他家,但他們家搬走了。當時是一九九二年,難道我能加他的MSN嗎?』

  『塔皮奧幾乎每個月都提到你兩三次。』圖拉試著用大衣袖子擦眼淚,但顯然成效有限。『我不覺得你有這麼常想到他,對吧?』

  『你不配看這張相片。』圖拉輕聲說道。『你不配看他最後的模樣。』

  尤哈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他的確沒有那麼常想到塔皮奧。不只最近幾年,甚至連剛脫離中學不久的高中也是。不,高中的尤哈甚至就像忘記塔皮奧這個人一樣。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跟塔皮奧開始形同陌路,甚至不清楚為什麼他們最後會變成這樣。十幾年過去,尤哈遇到更多的人,也遇見了更多的道別。道別隨著年齡的增長越趨平凡,一開始大家總以為友情是永恆不朽的,於是我們好好地跟與我們分開的人說再見。接著我們習慣了道別,到最後,我們跟那些再也不見的朋友中間只剩下一句簡單的再見。成年後的友情就像是月台。我們抬頭看了看時刻表,然後火車就這麼開走了。沒有道別,沒有最後一句話。

  『我以為我們總是有時間。』尤哈說。『我們還有大把歲月可以浪費。如此而已。』

  『至少四、五十年。』圖拉停止了哽咽,但尤哈可以從聲音中的鼻音中知道這只是暴風雨中短暫的休息。『誰會在二十幾歲的時候想這些事呢?』

  『我很抱歉,圖拉。』

  『我沒事。』圖拉深呼了一口氣後再次吐氣,但依然伴隨著些微的顫抖。『抱歉,事情不該是這樣的,我還不習慣這件事。』

  『真希望我是以老朋友的身分拜訪你們家,或許我們可以一起吃個晚餐,喝點啤酒。』尤哈在提到啤酒的時候胃中感到一陣翻騰。圖拉有聞到尤哈口中的嘔吐味嗎?尤哈一點也不想知道。

  『或是採雲莓,或是到你們夏天一起去的那個地方旅行。』

  『什麼地方?』拿著鏟子的塔皮奧再次浮現在他的腦中,這次的畫面中,塔皮奧正在挖掘些什麼。那年夏天他們到底去了哪裡,又做了什麼?尤哈毫無頭緒。

  『如果你不知道,我也無法回答你。』圖拉說。尤哈點了點頭,心想塔皮奧如果在這裡會說些什麼。他一定會笑他說諾曼第那句,接著再回一句更好笑的話。然後他們兩個會在車上笑得像瘋子一樣,到時候親愛的圖拉也不得不笑了。塔皮奧會對他開那些瘋狂但得體的玩笑,因為塔皮奧會比任何人希望圖拉也可以把他當朋友。

  噢,塔皮奧,你為什麼死了?尤哈發現一股溫熱的悲傷從心臟中碎裂,像一團紅色而致命的沙塵暴擴散在他的血管之中。這是第一次他為塔皮奧的死感到婉惜。直到現在他才確切了解到塔皮奧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告訴尤哈這件事的不是他妻子寄來的信,也不是刻有他名字的墓碑,而是他缺席於他絕對不會缺席的時候,你耳邊仍然迴響著他的聲音。

  『你想看他的照片嗎?』車窗外的雪越來越厚,很快地就會將他們僅有的微弱光芒徹底蓋住。紅心合唱團的音樂現在放到〈那麼愛呢?〉(What About Love?),他們的歌之中尤哈最喜歡這首,雖然誰也沒問過他。

  『不了,』尤哈打開車門,新鮮而刺骨的空氣混著冰雪直撲而來。『我不配看這張照片。』

  他站在聖誕老人村的辦公室門口,直到引擎聲消失在尤哈那經過特殊訓練的耳中。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圖拉・路卡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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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4月3日 星期日

《寂寞芳心俱樂部》:三個秘密(12)

  總算寫到楊木松的過去了,我好興奮啊(?)。然後史實上在朝日座演出的廖添丁其實要演兩天的樣子,不過在我的故事裡面看起來只演了一個多小時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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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送看著自己的村田槍,嘆了一口氣。事情終究只有一種解決方法,不是嗎?

  她拿著村田槍站上她的位置,就如同過去排練的一般。加上她一共有五個演員將會包圍團長飾演的廖添丁,站在機關上的團長會從舞台底下升起,接著扮演警察的所有演員將會一起對廖添丁開槍。

  其中一把槍將會發射出不應該發射出的子彈,殺死團長。

  舞台底下的鼓掌聲傳入耳中,阿送再一次看看自己的村田槍,再看了一看阿勝與他的村田槍。阿勝對阿送點了點頭,彷彿阿勝剛剛沒有用腳狠狠踹她,並罵她死女人一樣。

  舞台機關動起來了,阿送到剛剛為止到希望可以出問題的舞台機關毫無疑問地運作良好。

  阿送再一次端詳自己的村田槍,沒錯,她確定她今天可以解決所有事情。

  *

  緩緩升上的舞台中,廖添丁被五名拿著步槍的角色團團包圍。旁白用激揚的口吻滔滔不絕。相比於前幾幕時台下輕聲但不曾間斷的交頭接耳,觀眾席中鴉雀無聲。沒有人竊竊私語,也沒有人起身走動。勞倫茲或許不懂台語,但是他也可以清楚故事即將走向終點。

  勞倫茲走下樓梯,試著穿越枡席中的觀眾。楊木松並沒有花太多力氣跟勞倫茲解釋,畢竟他也沒有指望勞倫茲來轉告晴氣。但是自從他們回到劇場後,楊木松就跌坐在入口的地板上,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勞倫茲在法國的壕溝中看過幾次這種砲彈休克,只是從沒想過會發生在劇場中。他試著將他叫醒,但是失敗了。

  勞倫茲知道他沒有時間扶著楊木松回到位置上,排除敵人再幫助受傷同袍,這是戰場上每個士兵都懂的優先順序。

  在穿過一個比較擁擠的枡席時,勞倫茲撞上一名矮小的禿頭男子。他稍微瞄了一下勞倫茲,目光寫滿了不耐煩與惡意,但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回舞台上。

  勞倫茲何必需要在意這些人呢?劇場的觀眾、劇團的團長、楊木松,沒有一個人是他值得在意的對象。要是他當時沒有決定要來台灣,這些人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出現在他的生命中。如果他仍然在波士頓--甚至更有可能,如果他死在法國,就算這整個劇場的人都被槍殺,留下如同舞台道具般的屍體與流不完的鮮血,都與他的世界無關。

  那晴氣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既單純又悲傷:晴氣當然不關勞倫茲的事,就像晴氣很有可能一點也不在乎勞倫茲的死活。在他眼中,勞倫茲只是需要幫助的美國人。不管在波士頓還是日本,對需要幫助的人伸出援手都是基本禮儀。難道要有人寫在黑板上給勞倫茲看,他才會認清這個事實嗎?

  是事實那又如何?晴氣一輩子也不會對他產生一樣的感覺又如何?舞台上的廖添丁已經就定位,勞倫茲聽到了那熟悉得令人恐懼的步槍上膛聲,他知道他沒多少時間可以用了。

  *  

  聚光燈打在廖添丁上,一個矮小而面目蒼白的中年男子,佯裝驚恐似地環顧四周包圍的警察與巡查。五個槍口與一個罪惡纏身的盜賊,再簡單不過的題目,誰都知道結果。晴氣笑了一下,因為他知道廖添丁的真實結局壓根不是如此。人類總是用自己喜歡的方式為事情下結論,不是嗎?他看過了警務課的報告,還有日日新報的新聞。廖添丁不但不是被警察槍殺的,還是被自己所信任的好友楊林所殺。如此讓台灣警察顏面盡失的結果當然不能被寫在劇本裡面,於是安排警察英勇槍殺廖添丁的場面。而且還不只是一個警察,而是五個警察。

  『人算不如天算,神出鬼沒的廖添丁怎麼樣也沒算到自己的好朋友楊林,竟然會出賣自己......』

  五把槍同時上膛的聲音迴盪在劇場之中,打破了觀眾席中的寂靜。

  『晴氣!』

  是勞倫茲。晴氣立刻回過頭去,看到勞倫茲跨越數個枡席往他走來,半秒鐘後幾個觀眾也回頭看了晴氣,眼神中比起不耐煩更是困惑。

  『阻止那場該死的秀!有人計畫要殺人--』

  一把槍掉落到舞台上,發出沉重的撞擊聲。晴氣轉過頭來,正好來得及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槍聲,並看到團長的身體往後方一倒,頭顱則像是被壓扁的番茄一樣炸裂開來,鮮血與腦漿像是圓環噴水池那樣噴濺出來,灑在演員們扭曲又恐懼的臉上。

  零星的鼓掌聲從觀眾席的角落擴散開來,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為如此逼真的表演歡呼與拍手。

  台上團員淒厲的尖叫聲,在熱烈的喝采與拍手聲中被完美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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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芳心俱樂部》:三個秘密(13)

    台北萬華半島樓,下午一點五十五分   『欸,你相信吸血鬼嗎?』   台北南警察署長岡野幫小文倒了一杯如水般清澈的白鶴清酒,工作時間不喝酒也是他的一大原則 , 但 人生苦短也是岡野才太郎的第一座右銘。當原則互相碰撞時,非日常就會從日常之中萌發。而岡野總是享受著這些非日常,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