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可以很確定剩下兩篇,軍火商艾琳也是好久不見,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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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琳・范登(如果你好奇的話,這是她的眾多假名之一)將她的菸熄掉,喝了一口冰拿鐵,小心翼翼地不讓杯壁上的水滴到她的筆電上面。簡直比星巴克還要難喝,沒有關係,她就快要離開這個國家了,艾琳的船將會在下午兩點離開。考慮到她要在海上待上一個多月,能在陸地上喝難喝咖啡的時間也是相當可貴。
溫暖的海風打在她臉上,咖啡廳的室外座位區只有她一個客人。熱帶國家的人通常不喜歡在室外用餐,這些人就算去了北方的國家也還是會選擇室內用餐。而她──來自北方的美國人──則正好相反。況且就基隆這樣子的城市來說,像今天這樣的無雲藍天就算是難得一見的好天氣了。
她選擇這家咖啡廳是因為距離基隆港很近,也不會有愛管閒事的店員來叫她不要抽菸。艾琳到底想戒菸幾次了呢?無論幾次,在台灣卻一次也沒起過戒菸的念頭。因為台灣的法律對吸菸者很嚴格,而艾琳・范登從來都不是聽話的孩子,法律越是嚴格她越是有想打破的衝動。
這次在台灣可說是損失慘重,原先幾乎水到渠成的好幾筆交易都因為各種原因而破局,這點讓艾琳覺得有點心浮氣躁,但也因為幾乎沒有達成什麼交易,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引起執法單位的注意。待在台灣三個月已經嚴重打破她自己的原則:不要待在同一個地方太久。
對艾琳這種四處遊走的軍火商來說,孤獨是唯一的夥伴。雖然她開始入行以來也不過兩年多,還沒有多少機會累積自己的常客。但是即使是所謂的常客,也頂多是一年見面一次的交情。但是或許艾琳就喜歡這樣,說起來她也沒多少深交的朋友,以前曾經有,但是在她父親死後,她就和她那些過去的學生時代朋友漸行漸遠了。
法蘭克・狄恩就像一陣旋風。從他們在西雅圖寂寞芳心俱樂部相遇的那天,過去的艾琳就被宣告死亡了,法蘭克用他的方式填補了她喪父的空虛,甚至找到了她內心的渴望,並畫出了她夢想的藍圖,將全新的艾琳・范登從她傷痕累累的心中拉出來。
然後換法蘭克離開她,留下她以軍火商的身份獨自遊走在這個世界。
艾琳必須承認她一開始對林延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他雖然可愛,但不是非常可愛,一開始只是充滿好奇。誰不會呢?一個透過酒吧酒保聯絡她,想要買槍的高中生,或許十年來就這麼一個。就算不是出於好奇,至少出於敬業精神,也該好好了解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在和林延做愛之後,她發現她的思緒時常飄向林延的身體與臉龐,好奇他在哪裡做些什麼。她忍不住回想關於他的一切,而最常想到的是他的眼神,那個跟法蘭克一樣,認為自己可以挑戰全世界的堅毅眼神。
艾琳嘆了一口氣。她父親死了,法蘭克失蹤了,林延也離開她了,只留下她一個人,穿梭於不同國家之間,這點是千真萬確的。而每到一個國家,她都希望可以打聽到法蘭克仍然生存的消息,這點也是千真萬確的。
我是天空的眼,注視著你。法蘭克在留給她的最後一封信這麼寫著。他總是在週末早晨放亞倫帕森計劃合唱團(The Alan Parsons Project)的CD,一邊煎著他最愛的培根。艾琳不喜歡那個樂團,也不喜歡那首歌,但是她喜歡這句話。
艾琳將筆記型電腦闔上,注視著藍天,只不過兩年時間,她就一個人在這個遙遠島國的海港城市喝著冰拿鐵,究竟是時間比較可怕,還是她自己呢?艾琳沒有答案,她繼續想著法蘭克,也想著林延。她知道很快地她就不會再去想林延,他只是她隨意創造出來的法蘭克的投影。林延會在她的回憶中一天比一天模糊,有一天,她會發現記憶中的林延變成了法蘭克的模樣。
藍天中沒有雲,也沒有答案。總是佔據著基隆天空的雲,今天中午消失的無影無蹤,好像全部都一起去參加附近的派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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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達再一次陷入完全的黑暗,就像四十三年前一樣。
『這裡是B00135,松山塔台呼叫。』
沒有回應,既沒有那悅耳且性感的塔台長聲音,也沒有背景的雜音。亞倫接著看向前方,穿越雲層後的他現在置身於一望無際的湛藍色之中,那個一直到今天早上他都無法直視的湛藍色。沒錯,過去這幾年亞倫學會了與那令人發狂的湛藍色共處,就像印度的苦行僧習慣睡釘床一樣。但現在的亞倫享受在其中,他感受到內心深處某個被塵封許久的開關被溫柔地打開了,他貪婪地看著眼前的湛藍色天空,像是怕有人把這個景像搶走一般。所有的儀表板都歸零了,就像結束演奏的交響樂團。
『來這裡聚在一塊兒,亞倫・吉恩茲……(Come together, Alan Jinz…)』
這熟悉的聲音再次於他耳邊響起。在那一瞬間,亞倫彷彿置身在他回憶殿堂的中心,一陣閃電貫穿他的每一個回憶,他的每一張臉。無論是對是錯,是好是壞。
『我想起來了!』亞倫吶喊著。『噢,我全部都想起來了。那個入口,那個國度──』
好久不見,飛行員。
來這裡聚在一塊吧,此時此刻。
查核機上佈滿彈痕的玻璃前,出現如同黑色小手的細長狀物體,如同四十三年前,它們用自己的秩序組成了一道由鋸齒狀的邊界構成的菱形入口。在那入口的中間,是沒有任何光芒的絕對黑暗。亞倫曾經穿越那個入口到達過那個國度,那個湛藍色的國度,在那裡,沒有時間的流動,在那裡,他曾經與一切的存在共享意念,他們曾經是一體。
而亞倫將再次與他們結合,這次將會是永恆。
你們是誰?在亞倫進入入口之前,他問道。
我們是另一種生命形式。
我們要去哪裡?其他星球嗎?
另一個向度。
但是你也可以說是另一個星球。
不同的向度總是在某些地方互相連結。
聽我說,後面的人需要幫助──
他不會有事的。
痛苦將不會再繼續。
亞倫感受到菱形越來越大,越來越接近。在菱形入口與亞倫和飛機合而為一的那瞬間,他從玻璃的反射中看到了無限個自己,那是一九六七年時的二十二歲的自己,臉上帶著純真的微笑。
再一次,亞倫・吉恩茲消失在這個向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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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林延也走到了學校後方的紫陽公園,一路上並沒有引起任何側目。
林延環視四周,確認除了遠方背對著他做體操的老奶奶,跟巷子裡越走越遠在遛狗的一個年輕男子外,沒有其他人後,林延爬上了學校的外牆。
儘管他那尚未復原的背部發出了陣陣疼痛,林延依然輕鬆爬到了頂端。就像黃虹穎說過的,最上面纏繞著鐵絲線,但那種東西阻擋不了林延。林延抓著頂端的圓柱,接連讓雙腳跨越鐵絲線,接著朝地面跳下。比起松山機場的外牆,跨越內湖高中的外牆就像是爬湯姆龍遊樂場的設施一樣簡單。
林延避開所有的監視攝影機,走上A棟的走廊。在四樓的廁所工具間放著他的鞋子與一個星巴克紙袋,紙袋裡面有林延的運動服跟毛巾。
他打開水龍頭,流水聲迴響於空無一人的廁所之中,林延抬頭望進鏡子,那是一張哭過的臉。
林延用毛巾擦乾臉與頭髮後,將沾著泥巴的髒衣服與毛巾放進他的紙袋中,接著將所有東西放回工具間。
走出A棟四樓廁所的林延,就像整天待在學校的學生,或許臉還有一點太清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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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七分,林延從前門走進教室,就第五節課來說,他只遲到了七分鐘。
『林延遲到,這倒是頭一次。』教官心不在焉地說,繼續裝他的投影機。『剛剛去哪裡啊?』
『廁所。』林延老實地說。
『林延你剛剛是去開飛機嗎?』許智翔問道。
全班陷入了哄堂大笑,林延也笑了,除了陳昱瑋,面無表情地迴避著林延的目光。
林延坐在他的位子上,拿起桌上他今天早上的成語考卷。
一百分,林延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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